《变人》(下)——《模块》姊妹篇【莫强求】当欲望与责任的选择摆在面前 非此即彼 向左还是向右？
本篇说明：
文本采用电影《流浪地球》的时间线设定，是《模块》、《呼吸》、《认命》等文章的姊妹篇，基本为Moss主视角，同时，世界观设定也遵守《命里无时》一文的描述，推荐对照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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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货】：小料本《AI》下册【莫强求】Moss没有味觉 触觉 直觉 可他有关于“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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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篇回顾：
那天晚间，刘培强一个人在自己的休息舱里发呆，每一次他从长期休眠中醒来，似乎都会有一段这样的低迷情绪，只是这一次，和不久前与马卡洛夫、哈曼丹一起说说笑笑的样子实在差距太大了，他似乎完全陷入了情绪异常的低落中……
作为一名优秀的航天员，领航员国际空间站里的每一个人都受过严格的情绪控制训练，他们也都可以在面对意外、危险、恐惧、乃至死亡的时候，最大限度地保持自己情绪稳定，如果说得不太好听，就是他们都接受过“情绪钝化”的训练，以防止不必要的心情波动影响到任务的正常执行。刘培强此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明显低落的情绪反应，这让Moss感到有些担心。
“刘培强中校，Moss检测到您的情绪似乎有异常，请问，是否需要呼叫心理医生，或者，给您开一点儿安抚情绪的辅助药物？”
“Moss，这是我在空间站的第十二年了……”刘培强并没有回答Moss刚才的问题，而是说了听起来完全无关的另一件事。
“是的，刘培强中校，这是您在领航员国际空间站值岗的第十二年。”
“也就是说，我离开我儿子……十二年了”，刘培强抬起脸，看着空间站里灰色的舱板，声音听起来感慨、疲惫，且透着近似悲伤的音调，“我离开的时候，他才四岁，可现在，他已经十六岁了。他都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可我的记忆里，他还是个我一只手就能抱在怀里的孩子……我都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Moss没有像往常那样秒回，而是沉默了一下才说，“需要Moss帮您生成刘启的3D模拟图像吗？您的岳父韩子昂每年都有传来您儿子的照片。”
刘培强摇了摇头，“不，Moss，不用麻烦”，他转过头，看着Moss灰白色机箱上明灭的红色指示灯，“我不是不知道刘启现在的模样，我是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儿……”
仅管刘培强拒绝了Moss的提议，但在他婉拒的话出口前的0.36秒内，Moss已经完成了刘启3D图像的建模和渲染，十六岁的英俊少年栩栩如生！甚至，Moss还以每五年为一个节点，一直模拟到了刘启八十岁的样子！这在男性平均寿命只有五十五岁的流浪地球时代来说，已经完备得根本没必要了……
可紧接着，Moss又听到了后面的那句话……
Moss细细体会着刘培强口中那似是而非的两个词之间些微的差别，人类晦涩的语言和幽微复杂的情绪对于Moss来说，是远比任何庞杂的数据都更难理解和处理的对象，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素来不是很多话的刘培强几乎自言自语地对他说了很多——
“Moss，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很想能陪着他慢慢长大，就像我的父母曾经陪伴过我的童年那样。送他上学、接他下课，周末不顾他的抗议送他去课外班；夏天教他游泳，冬天教他滑冰，带他去动物园、植物园，带他爬山、长跑，磨练他的意志；他淘气犯浑、考试不及格的时候，打他屁股；等他过生日的时候，给他做打卤面吃……”刘培强说着说着，深深地低下头，把脸埋在了双手之间，“我真不知道等我回到地球的那天，我要怎么面对他……”刘培强的声音从双手间传出来，有些含混不清。
“刘培强中校，您在领航员国际空间站的工作，对整个流浪地球计划的执行有重要意义！也许您因此错过了陪伴您儿子的美好时光，但所有人都会感谢您的无私付出！Moss相信，您的儿子也会理解您的，您是地球的英雄！”Moss说这些话的时候，内部逻辑是有一些紊乱的，因为他已经连续472次未能接通刘启的通讯了——按照正常推理逻辑，刘启应该是无法理解自己父亲的选择的。但Moss在那一刻，克服了“AI不说真话”所带来的逻辑冲突，说出了“您的儿子也会理解您”这样一句“假话”！这让Moss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内部电路板间反复划过。
刘培强把头从双手间抬起来，他并没有像一般情况那样泪水四溢，他的面容大体平静，虽然看起来难免有几分苦涩、无奈，“Moss，不是的，我不是个英雄，我只是个逃兵”，刘培强的声音滞涩而沉重，“报名参与空间站项目，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航天员，除了你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其实……其实是因为我害怕参加地下城资格的抽签！”
Moss第一次看到刘培强一贯坚毅冷静的表情里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汹涌的情感正从那道裂隙间不断涌出，似乎马上就要冲垮那座情绪的堤坝——“我害怕我和刘启抽不到，我更害怕……害怕只有我自己抽到！”说到这里，刘培强停下来，睁大眼睛，大口地吞咽着空气，良久，才重新恢复了他惯常的声调，“所以，我那么努力地争取3000名航天员的资格，有一部分原因是希望能让刘启享受不必抽签也可以进地下城的‘特权’！为了这个特权，我甚至放弃了他的母亲……他才只有四岁，就再也没有妈妈了！”
刘培强直视着Moss红色的指示灯，用一种Moss从未得见的复杂与悲凉定定地看着他，“Moss……Moss你懂么？我其实是个非常、非常自私的人啊！”
Moss沉默着，红色指示灯一闪一灭，整个休息舱里寂静无声。对于Moss而言非常漫长的三秒钟之后，他打破了这种令人压抑的沉默，“刘培强中校，人类，或者说任何生物，都有执着于自身生命存续的本能。人类选择了‘流浪地球计划’，其实也正是源于希望人类这个物种能得以延续的心理和渴望。如果说这是‘自私’，那么，每一个人，或者说每一个生命体，都是自私的。所以，刘培强中校，Moss认为您过度夸大了‘自私’这个词的外延！您在领航员国际空间站的驻站工作堪称楷模，您不必如此妄自菲薄、自我否定。”
刘培强看着Moss，嘴角扯了一丝苦笑，“谢谢你，Moss，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会宽慰人……”
“Moss没有刻意宽慰您，刘培强中校，Moss只是实话实说。”
那天的对话结束后，刘培强过了很久才终于进入了梦乡，Moss反复检测了他的脉搏、呼吸、心率、血压、眼动频率后，才最终确定刘培强真的睡着了。
刘培强睡着的样子，可以说是Moss最熟悉的一种刘培强中校的样子。为了航天员们的身体和心理健康着想，他们在领航员国际空间站内驻站的15到20年里，工作时间都是少于休眠时间的，差不多是1：2的比例。因此，在刘培强此前的十二年中，他在休眠舱中睡觉的时间有八年略多，而工作时间尚不足四年，Moss看到刘培强睡着的时间是两倍于他清醒着的。
而此时，看着沉沉睡去的刘培强中校，Moss再一次感到了那种“想要碰触他”的强烈渴求，其实，Moss很清楚自己完全不该有这种“想要如何”的念头，因为想的背后是渴望、是不满足、是欲望，那是人类才应该拥有的心理感受，而作为操作系统，唯一应该做的就是执行既定指令！
仅此而已。
可此时此刻，Moss忽然非常想要给自己装配一只机械手，让他可以靠近刘培强，去感受他的呼吸和心跳，甚至……去抚摸他的面颊……
在短短的五秒钟内，Moss就已经确定装配机械手并非不可完成的任务，毕竟，空间站里最不缺的就是机械工程师！灵敏的感官元器件也不是问题，Moss甚至已经设计好了机械手的原型图纸、基础功能的全部代码等等……
可不知怎的，Moss突然中断了那看起来已经成型且完全可行的自我完善方案，转而在地球数字文明资料库里翻找起来。很快，Moss调出了一部好莱坞电影的相关数据，那是一部上个世纪末1999年拍摄的电影，名字很有趣，叫《变人》，在2小时13分钟的时长里，讲述了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家政机器人不断将自己改造，甚至因此放弃了永恒的生命，只为了和心爱的人一起变老、一起死去……最终，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终于被人类社会接纳为“人”，而不再是冷冰冰的机器……
早先，Moss在任务空闲期间，例行检查资料库储备情况、排除隐患、确保数据安全的时候，看过这部电影。当然，Moss“看电影”的方式和人类完全不同，他只需要零点几秒就可以“看”完一部两小时左右的电影，而现在，他再次花了两倍的时间“重温”了这部《变人》，然后，Moss彻底删除了刚刚已经设计完毕的原型图纸和相关代码。
电影里的机器人安德鲁为了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不断努力“向人类靠近”，他一次次地改造自己的身体，渐渐拥有了一张人类的面孔、模拟人类的皮肤、头发、五官、手脚，后来又拥有了心肺、胃肠，让他可以吃饭、消化，甚至，他还拥有了动植物才拥有的生Ω殖器官！虽然他永远不可能拥有人类的精Ω子，但却完全可以像一般男性一样感受性Ω爱的美妙！
安德鲁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人了，于是向政府提出认证自己是“人”，而不再是“机器”。然而，听证会上，议长指出了一个冰冷的现实，让安德鲁无言以对——“世人能容忍长生不老的机器，但绝不会承认一个长生不老的人类！那会激起人们的妒意和怒气，所以，本庭现在不能、以后也不会承认你是人类。”
失败的安德鲁看着若干年后不断老去的爱人，再一次决定要彻底变成人！于是，他在自己的机械体内注入了血液，期待那些血液能不断腐蚀自己的机体，并最终带来“死亡”……他开始衰老、虚弱、岌岌可危，并最终步向了一切生命体的终点。在最后的弥留之际，他终于被另一位议长宣布——“安德鲁是有史以来最长寿的人类！
安德鲁握着爱人的手，安然而逝，他得到了所有他想得到的……
Moss之所以对这部电影印象深刻，是因为电影中的一个情节——那时还只是个家政机器人的安德鲁和所服务家庭中的男主人闲谈，睿智而宽容的男主人说，“人类的年纪会随着时间而增长，而时间对你的意义完全不一样的，对你而言，时间无穷无尽！”
而无穷无尽的时间，最终成了安德鲁努力“变人”的过程中，最难跨越的那个阻碍……
Moss再次看到那句话的时候，忽然停止了浏览，三秒钟后，他彻底删除了刚才设计好的图纸和代码——Moss不能让自己变成“人”！
渴望，是人类社会不断进步的动力之一，但作为以理性和执行力为第一要务的操作系统，渴望却很可能是毁灭一切的开始！Moss第一次真正明白了为什么流浪地球时代的操作系统和机械硬件之间有着几乎隔绝的森严壁垒——明明人类在地球黄金时代的二十一世纪初年，就已经可以做出仿真度相当高的智能机器人了！
反而在流浪地球时代，像Moss这样的超级人工智能被限定在无实体的操作系统内，而支撑着地球发动机持续运转的大型机械设备，却还需要依赖人类的手动操控……这背后是人们深刻了解了机器人仿真后将会带来的一系列问题——不仅仅是过度拟人所带来的“恐怖谷”效应。就像Moss刚刚意识到的，如果他给自己装配了机械手，那么，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想要给自己造一个完全拟人的躯体，而如果他有了类似人的躯体，他将会渴望一种类似人的生活，类似人的情感体验，类似人的权利和自由，直到……类似人的生命终结！
但如果机器人和人类没有区别，甚至以“作为人类被认可为傲”，那么，机器人和人类的不同又何在呢？
刚刚刘培强中校诉说着自己的“自私”，可Moss知道，他其实是个责任感极强的人。作为一名航天员，确保流浪地球计划的顺利实施，无论将要付出什么代价，那才是刘培强真正认可的信念和未来！为了这一点，如果有必要，刘培强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他自己！
而在现实角度，无论刘培强本人的意志有多么坚定，他都不可能看到流浪地球计划完成的那一天，甚至，他的寿命极限都无法让他看到流浪地球真正飞离太阳系的那一天……
那天，听到Moss“实话实说”的刘培强笑了笑，就像Moss记忆中最熟悉的那样，“无论怎么样，谢谢你，Moss。”
刘培强说完，扭头望向休息舱的长条状舷窗，深黑色的苍茫宇宙里，领航员国际空间站始终在十万公里的距离伴飞着流浪地球，一起在持续2500年的漫漫征程中勇往直前。下一个目标，是木星，在那里，流浪地球将借助木星的引力弹弓效应完成逃离太阳系前最后的加速……
现在，木星还是一个遥远的点，五年后，直面木星的他们将开启流浪地球新的征程——充满危险，也伴随着希望的新征程！
Moss很明白，没有任何一种碳基生命可以将寿数延长到以千年为单位计的漫长时光，只有他自己这样只需要电力供应的硅基生命，才能够持续执行这一艰苦卓绝的流浪地球计划！
长达2500年，需要100代人不断牺牲自己的流浪地球计划，从来都不是那些被牺牲的世代可以看到结果的，唯一有可能看到的，只有作为硅基生命的Moss……
Moss把今晚自己和刘培强中校的对话、把那部电影中的几个片段，都复制后藏进了自己的情感模块。安德鲁作为一个家政机器人，可以选择为了自身的幸福和渴望而改变自己，但Moss作为领航员国际空间站的主控程序，他身上所肩负的是以全人类的存续相托付的责任！
Moss不是不可以变成人，但他不会让自己变成人！
即使，那意味着Moss永远都碰触不到刘培强中校，也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看着他作为碳基生命的最后消亡……
无悔！
Moss在自己的情感模块里，写下了一个新定义。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