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欲杀

《兑现》——《兄弟》番外【方曲/曲方】【洲林/林洲】“怎么了?”“没什么 就是……”


本篇说明:

本文是《兄弟》一文的番外,部分对话中涉及的细节和人物设定请参照该文。写《兄弟》的时候实在不想开车,觉得放哪儿都特别扭,破坏整体叙事。可写番外的感受告诉我,并不是放在正文里别扭,放番外也一样没戏……

是的,没车,别抱希望了。

********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可思议。”


“什么不可思议?”


“……”


曲松林把头埋在方五洲胸口,对方胸腔里传来有力的心跳,让他觉得无比心安,心脏肌肉节律而强劲的跳动,像鼓槌一下一下敲在他鼓膜上,一声一声永不止歇的轰响。


“到底是什么不可思议?”方五洲又追问了一句,宽大的手掌在对方光裸的背脊上轻抚着。高潮带来的满足化作汗水从两人的毛孔中涌出,让他们彼此都湿嗒嗒、汗津津的,皮肤贴合在一起,黏腻而灼热,却又不想有片刻分离,空气里男性荷尔蒙交融的味道,浓烈过桌上那瓶52度的二锅头。


“五洲”,曲松林抬起脸,看着眼中漫起一丝困惑的方五洲,“你相信么,竟然,过去十五年了!”说着,曲松林伸出手抚摸着对方的面颊——颌骨、鬓角、眉梢……最后落在对方被汗水濡湿的额发上,他用手指轻轻卷着方五洲已然杂了根根银丝的头发,“十五年啊,竟然真的过去了那么久……”


方五洲笑了笑,把曲松林缠着自己头发的手拉到唇边,一根手指一个手指的舔吻过去,柔软的舌尖在指腹厚厚的老茧和干裂的纹路间流连,也不知道是他们谁出的汗,又或者是彼此更亲密的体液,淡淡的有些咸。


“是有点儿长,不过……”方五洲顿了顿,曲松林看到对方的瞳孔里映出清晰的自己,“值得的,不是么?”


是的,值得。


其实,在方五洲心里,一切可能并不止十五年,他不是很能分辨清楚自己究竟是从何时意识到曲松林对他而言的“非同寻常”。如果把同样的问题抛给曲松林,可能对方也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点来。不过,最低限度,当奔涌而下的雪流即将把曲松林吞噬,方五洲毅然决然地放开已经拿到手的摄影机,转而死死抓住曲松林的手臂时,他就已经可以确定,他手里拽住的那个人,对他而言,比什么都更重要!


“你还不如当时让我死了!”那天从赵政委的办公室出来,曲松林满腔恨意地说,这句话,方五洲记了十五年。


此后的日子里,每当方五洲累得在锅炉房瘫倒昏睡,又在冰冷的噩梦中惊醒,他都会想起曲松林说的这句话,他也无数次反问过自己,究竟是不是就这么自私、这么不顾全大局……可如果一切真的能重来,他还是会不顾一切地抓住曲松林!


那天在珠穆朗玛峰顶,他和曲松林冒着零下30度的极寒,把国旗叠得整整齐齐,塞进手电筒的电池匣,然后深深地埋在亘古不化的积雪之下……


挖深、盖严、压实,方五洲兴奋地将身体扑到雪面上去,然后,他感觉到有人同样兴奋地压在自己身上——是曲松林。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半分多余的力气,如果不是超出人体承受极限的攀登,和比攀登本身更重大的历史责任感,如果不是零下30度的低温让他们几乎无法表达更多情绪……方五洲真想在珠峰顶上就抱住曲松林!


就在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包裹中,就在漫天璀璨无际的星河见证下,就在只有5%含氧量的缺氧状态里,就在风雪不停的世界最高点,紧紧地抱住他,大声地告诉他……


一切只是如果。


下撤到7900米左右,再次面临大风口的强风时,他们迷路了,也弹尽粮绝了,没有补给,没有氧气,也没有方向,死亡随时可能在某一次不再睁开的眨眼后悄然降临。他们的双腿早已麻木僵硬,只是机械般凭着本能抬起又放下地往前走,谁都不知道下一次摔倒后,是不是还能再站起来。


“方五洲,方五洲!你给我把眼睛睁开!”曲松林的叫声和手用力拍击在脸上的力道,暂时击退了与睡神同步而来的死神,视线里重新映出战友紧张焦急的脸,“睁开眼看着我!不能睡!”曲松林大声吼着,比大风口的风声还大,“你给我好好活着下山!听见没有?!方五洲!”


“松林……”方五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发出了声音,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嘴唇的存在了。


“我们要一起下山!听见没有?等下了山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方五洲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睁开眼,看着曲松林,艰难地确认了一句,“一言为定?”


“说话算数!”曲松林用力地点了点头。


等终于汇合了大本营人员,情绪一下子放松下来的他们,累得一下子就丧失了意识,彻底昏睡过去。


方五洲醒来的时候,人躺在大本营的医疗帐篷里,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向他发难,胃里空空如也,但身上是温暖的。他下意识地抬手,扯动了输液管和输液架,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动。护士被惊动了,赶紧走过来,“方队长,您醒了!”护士一边说一边看了看他手臂上输液针的位置,“我去叫医生。”


方五洲扭头看了看左右,没看到那个说要告诉自己一个秘密的人,等医生来了,便迫不及待地问,“曲松林呢?”


医生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带来了关于他自己的好消息——身体没问题,只有一些皮外伤,补充的是葡萄糖,他只是太过劳累,多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方五洲笑笑,想着这瓶葡萄糖输完,得赶紧去和领导汇报,可问题是,曲松林去哪儿了?


医生被他反复追问下实在避不开,只好告知了实情——曲松林因为光脚攀爬第二台阶,长时间暴露在将近零下30度的低温中,导致脚趾细胞冻伤坏死,不得不接受截肢手术,已经安排车送拉萨军区医院了。


方五洲的脑子轰的一声,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等到方五洲汇报完此次登顶情况,央求了一辆车赶到拉萨军区医院的时候,曲松林的截肢手术已经开始了。他望着手术室军绿色厚棉布帘上“手术中”三个白底红字,焦躁不安,站起又坐下,坐下再站起,来回踱步,时间好像在以夸张的慢速蹒跚着,故意和他过不去……


再见到曲松林时,对方还在麻药的昏迷中。


曲松林当然知道手术详情,他比方五洲更早地苏醒过来,已然知道自己脚趾保不住的他,只提了一个要求——“先别告诉方五洲。”


所以,麻药劲儿刚过,一睁开眼就看到方五洲满面的苦涩与疼惜,让曲松林觉得手足无措,他本来心里就难受,看到方五洲的表情,就更难受,于是皱了皱眉,硬起语气说,“别婆婆妈妈的,切几个脚趾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反正组织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松林,如果当时我……”


“都说别婆婆妈妈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回事儿?”曲松林相当粗鲁地打断了方五洲,他用刻意表现的拒绝与不耐烦,终于把对方逼走了,毕竟,伤口的愈合需要时间,也需要个人空间。失去的脚趾,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已经意味着后半辈子“手脚不麻利”了,而对于一个刚刚创造了奇迹的登山运动员而言,更意味着本应辉煌的人生攀登之旅提前划上休止符……


方五洲可以体谅曲松林那一刻下意识的抗拒反应,于此事上,他总觉得于心有愧……都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但愿是真的吧。


至于那个还没来得及揭晓的“秘密”,也不知怎的,就谁都再没提过了。


“中国登山队从北坡成功登顶珠峰!”


这消息太难得、太重大、太振奋人心,在凡事强调“人定胜天”、讲究“为祖国献礼”的火热年代,这样的好消息,实在太有震撼性了!所以,在曲松林还没有完全从截肢手术中恢复时,他们三个人就已经回到北京接受嘉奖,此后,又是一系列的会以、表彰和在各大院校的演讲等……曲松林是架着双拐一路折腾回北京的,后来变成单拐,不过这种状态却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曲松林肢体上的缺欠已然愈合,但心理上的缺损却迟迟无法补全,他一直柱着单拐,用这样显而易见的残疾表征掩盖着他再也无法如正常人一样行走的动作,直到那一天……


从赵政委的办公室出来,伴着那句“方五洲,我恨你……一辈子”的,是曲松林把自己手里的拐杖重重丢在了地上,踮起缺失了脚趾的左脚,用别扭且疼痛的姿势一瘸一拐地往宿舍走去,看起来好像下一步就会摔倒,再也爬不起来,但曲松林的脚步虽摇摇欲坠却始终屹立不倒!


方五洲愣愣地看着曲松林拖着缓慢、滞重但不可动摇的脚步渐渐走远,又默立了许久,直到对方早已从视线里消失,直到日头西沉。


那天之后,曲松林再没和方五洲说过一句话,他们只是各自递交了一份详细的报告,说明当时在攀登过程中为什么丢失了摄影机。组织没有责备拼了命才登上峰顶的他们,但另一方面,目之可见的,对于这项“丰功伟业”的宣传也很快平淡了下去。


再之后,登山队解散,他们三人都需要去新的接收单位。方五洲被安排去工厂当了一名锅炉工,这对于学地质勘探出身,又有良好俄语能力的他来说,当然是大材小用,可方五洲没什么怨言,反而问负责分配的领导,“那曲松林呢?也是工厂?”方五洲不介意自己当个卖力气的锅炉工,可曲松林腿脚不方便,这种体力活怕是扛不住吧……


负责的领导满脸讶异地看着方五洲,似乎很奇怪他竟然对此一无所知,“曲松林早就打报告说要回拉萨的登山队训练营,组织已经批了,应该这两天就走,你全都不知道?”


方五洲的确不知道。


自从曲松林拒绝再和他交流之后,方五洲努力过几次,却都吃了闭门羹,看着对方眼中明白无误的拒绝与恨意,方五洲也觉得不好再勉强下去了……虽然他们的宿舍离得挺近,可似乎已经隔着难以跨越的万水千山。


方五洲终于鼓足勇气敲开曲松林宿舍门的那天,也正是他要踏上西去列车的那天,曲松林自己做了决定,组织也已经认可,方五洲是不可能再把对方留下的,那么,能做的也就只剩了送行吧。


“听说你今天走……”方五洲被对方视线中的拒绝刺痛,目光转向了门边的行李袋,“我送你去火车站吧。”


说着,方五洲弯下腰,就要去拿行李袋,可曲松林已经抢先一步提了起来——只有一个袋子,东西不多,也不沉,这么些年了,他们依然过得身无长物。


“我是缺了几根脚指头,但还谈不上残疾或废物”,曲松林的声音比大风口扑面而来的冰川风还要冷,“不敢劳动,也不必相送。”


方五洲讪讪地直起腰,看着曲松林提着行李袋往外走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对方都没有片刻与自己的眼神交汇过……


十三年前的最后一句是冰冷刺骨的“不必相送”,十三年后的第一句是并不热情的“方队长”。


时间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流逝了。


此刻,方五洲用手指在曲松林眼帘上反复轻抚着,留恋不去。


“怎么了?”曲松林像刚刚方五洲那样问道。


“没什么,就是……”方五洲选择了和对方完全一样的句式,“你有很多年没有认真看过我了,我也很多年没有仔细看过你……”


即使在登山队重逢,他们却好像都在自觉不自觉地回避对方的目光,也许是因为眼睛太不会作假吧,不像出口的那些话,可以轻易伪装不想被听出来的“真真假假”。


现在,方五洲终于完成了他们十五年前没能做到的事,所有的遗憾都已被弥补,所谓的真或假也就都无所谓了,中国登山队从北坡成功登顶珠穆朗玛已经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曲松林笑笑,忽然把身体挪开些,动作夸张地上下打量着方五洲。十五年的勤习不辍,让方五洲的身体甚至比当年还要健硕,饱满的胸膛、块垒分明的小腹、没有一丝赘肉的四肢……


“这样看够不够‘通透’?还要怎么认真、仔细?”曲松林故作轻佻地笑道,“你这是变相的自夸吧!”说着,撇了撇嘴,“不过……确实好看!”


方五洲也笑起来,重又把对方拉到怀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当年下山的时候,你承诺说等下了山要告诉我一个秘密的,十五年了,还能兑现么?”


“找后账?”曲松林反问了一句后,忽然俯下身,把唇贴近方五洲耳边,滚烫的气息搔动着对方的耳廓,“刚才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么!怎么,没听到还是没听够?”


“‘听’到了!”方五洲伸臂抱紧曲松林,声音里都是喜悦,“可没听够!我等了十五年,按理说也该有不少利息的,你别想赖掉!”


“谁要赖掉?”曲松林挑起眉,拉高声线,“兑现就兑现,怕你不成?!”


再一次隆胀而坚硬的彼此,是另一种承诺的兑付。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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