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欲杀

《中元 · 碎片》【高祁/祁高】连这个日子也要写点儿什么出来 到底是有多丧病啊…嗯 一定是强迫症!


中元节,是个几乎被淹没掉的“节日”。


当然,比中元节处境更堪怜的,是下元节。


源于道教“天官、地官、水官”这三官体系的节日,素来有“正月十五天官赐福、七月十五地官赦罪,十月十五水官解厄”的传统。只是在漫长的历史流变中,本来并重的“上元、中元、下元”三节,如今只有上元节一年热过一年,花样百出的彩灯、滋味翻新的元宵,尤其紧邻着春节的喜庆祥和、万民同庆,人们都还沉浸在过年的欢欣中,所谓“过了元宵,年才过完”,所以,也有不少学者建议干脆春节假期一口气放到正月十五……


与上元节的隆重喧嚣、热闹风靡相比,中元节已经算是非常没落了。


但在高育良的记忆里,小时候,中元节也是很重要的节日,甚至相比于清明节包含的春游踏青的欢快轻松而言,中元节“祭祀祖先、超度亡魂”的意义还要更重、更纯粹——所谓的“鬼节”。


最早源于先秦“秋尝”传统的中元节自然是道教的叫法,在佛教系统中,这个日子叫“盂兰盆节”,民间也有“施孤”、“斋孤”的叫法,但无论叫哪个,都会“点河灯”为祖先亡灵和孤魂野鬼们照路。


中元节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一度很重要过,甚至重过“清明”,到了五十年代,依然在民间有很大的影响力,所以,高育良很小的时候,还和父母一起在中元节时折过莲花灯,然后一起去河中放灯。水面上,一盏盏莲花灯顺流而下,慢慢飘远去,他觉得很有趣也很好玩,心中并没有什么祭奠先祖的敬畏或者普度孤魂的慈悲。


再后来,中元节越来越式微,到了高育良随着知识青年大军汇入上山下乡的洪流中时,城里已经没有人再过中元节了,至少,没有人公开过这个节,毕竟,官方宣传口径里,中元节的种种无疑是在宣扬封建迷信……


乡村里还是有人过这个节的,只是也要偷偷摸摸。当然,很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的,有时村里的干部发现村民点河灯、烧纸钱、祭祀饭食什么的,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死者为大”的传统,是中国老百姓千百年来刻印在文化基因里的共识,是无论怎样都无法被抹杀的。


正是在那些苦闷而无望的日子里,高育良知道了爷爷、奶奶、外公相继故去的消息,而每次得知噩耗,都已经是老人走后很久了。都说隔辈亲,祖辈自然从小就很疼爱高育良,所以,每一次老人过世,高育良都痛哭长哀。因为和生产队里申请回趟家很不容易,所以,他只能在中元节时聊寄哀思,自然,也只能是偷偷的。


高育良烧过纸钱,当然,也就是个象征,并没有那么多纸能让他浪费,就算那薄薄的一小叠,也是偷着从老乡家支借的。他也折过荷花灯,可手里没有多余的蜡烛,只能自己拿枯枝做个小火把架在灯上,看着荷花灯被水流送向远方……


高育良对于自己的身后事看得极淡,可对于亲人的亡故,他却看得很重。对他和妻子的长辈,虽不至于大操大办、土葬起坟,却也都隆重肃穆,每逢清明、中元都要带花去陵园祭拜。


中国是个理性的哲学思辨在先秦时代就达到了巅峰的早熟民族,鬼神之说其实从未在中国人的生活中真正占据统治地位。高育良也丝毫不信鬼神,只是重视老祖宗说的“慎终追远”而已。


大概正是这种心境使然,对于曾闹到满城风雨的祁同伟给省长赵立春哭坟一事,尽管别人都不相信祁同伟说的什么“小时待我很好的远方大哥过世,我没能去奔丧,所以触景生情、情难自控”的“鬼话”,都纷纷讥讽嘲笑这位“缉毒英雄”的奴颜婢膝,可只有高育良是真的相信了自己学生的辩解,他觉得,那种情绪是真实的、令人感怀的……


关于此事,高育良在之后很多年里,一次又一次地为自己的学生辩驳过,旁人皆以为是师生裙带、利益攸关,其实,更多的还是他不疑有假,在这件事情上,他选择了无条件的相信。


七月半,中元节。


以前,高育良还是汉东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的时候,晚间坐在车里回家,路过一些街角的时候,会看到有人蹲在路边,点燃一小堆纸钱,明灭的火光飘忽,焦黑的碎屑被热气带起来,低低地飞散,人的脸庞在光影间忽亮忽暗……


“都什么年代了,还在路边烧纸钱,这要是不小心引燃了草木怎么办,多危险啊!”某次,年轻的司机小钟拐弯时看到一对夫妇样的人蹲在街角烧纸,忽然这样抱怨道。


高育良侧头看着窗外那堆不大的火光,光影打在他脸上,同样的一明一暗。他听到了小钟的抱怨,但没有接茬,烧纸的地方是街角的水泥地,应该不会有什么“火势蔓延”的可能,就算真的有,“中元节民众违规烧纸引发火灾”这种事,也该是李达康糟心的,和自己全无关系。


他恍然想起了那些年,在孤寂穷困的山村里,自己偷偷祭奠家中长辈的那些往事,只不过,也都很模糊了。


而如今,高育良连偷偷祭奠的自由也没有了。


到了快要熄灯的时候,高育良在书桌前撕下一张纸,仔细地折了起来。很多年不折了,但他居然还记得荷花灯的折法,当然,是最简单的那种,复杂的重瓣荷花,他已经想不起来怎么折了。对齐、压线、打开、翻转、折角、齐缝、叠压、拉伸——一朵小巧而洁白的荷花便在指间绽开了。


但在秦城,当然是不能让囚犯随便用火的,所以,高育良依然没有蜡烛,连像当年那样拿树枝做个小火把也不行,更何况,就算可以,地处华北平原的秦城监狱附近也没有河流。


高育良看着手里的纸荷花出了一会儿神,记忆飘了很远,从少时的好奇和开心,到成年后的孤独和无望,再到后来风云际会的大展宏图……最后,记忆停止在了那枚掌心中的公安部一级英模奖章上。他摊开手掌,掌中有个不大的黑点,是当时被奖章的尖角刺破后留下的,他并没觉得疼,因为心已经死了吧——是他亲手扼杀的。


高育良长叹一声,走到屋门外,正是农历的十五,一轮圆月挂在响晴的夜空,月色清灵,月光莹润,那朵白色的纸莲在静夜里看起来也愈发冷寂孤洁,但没有水、没有灯,纸莲无法指引亡魂归来的路。


这一夜的“团圆”属于鬼蜮,而再等到下一次月圆,便轮到人间相聚,古人的安排是多么贴心啊!而他和他,阴阳殊途、生死永隔,无论哪一次月圆,他们都团聚不了……至少,在他一息尚存的时候。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会在那漆黑深冷的幽冥中重遇吧,又或者,那个人早已投胎转世,开始了别样的又一次人生。不,不会的,高育良下意识地摇摇头,他犯下了那么多的罪孽,怎么会就早早赎完罪呢?他一定还在地狱里等着自己……


高育良一直认为人死如灯灭,身后渺不闻,可现在,他忽然很想相信那些自己从不曾相信过的灵魂不灭——无论人间、鬼蜮,哪怕只是梦境,他都想再见那个学生一次啊!


躺在床上,高育良想起一首中元诗里的两句话,泪水,无声的滑落下来,夜很深,静寂无声——


他生未必重相认,但悟无生了不难。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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