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命》——《模块》《呼吸》姊妹篇【莫强求】人工智能要遵守很多先验准则 但只有那条他自主添加的……
本篇说明：
文本采用电影《流浪地球》的时间线设定，是《模块》、《呼吸》一文的姊妹篇，同样是全程Moss主视角，同时，世界观设定也遵守《命里无时》一文的描述，推荐对照阅读。
***********
多图放送：《AI》——《流浪地球》小料本【莫强求】样刊欣赏 及小料本内容扩充告知
“刘培强中校请准备，Moss将协助您回到备用休眠舱。”
Moss说完这句话，感到有种“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虽然他其实并不需要摄入氧气或任何其他气体，对于气味的认知，也仅仅只到“烟雾探测”的程度，但这种放松下来的感受却是真实可信的，哪怕事实上不过是电流的一阵极细微的波动。
十几分钟前，备受打击的刘培强坐在操作椅上，背对着刚刚结束了全球播报的人工智能说，“Moss，我还有紧急通讯权限，让我和儿子最后通一次话，编码：5711 6231 0501”
“刘启未在指定区域，无法连接；韩子昂未在指定车辆，无法连接；王磊未在指定车辆，无法连接。373号运载车已失联，信号中断于上海地区。”
Moss知道自己以上那些话会对刘培强造成怎样“毁灭性”的打击，可他还是一口气都说了出来。他已经在最短时间内尽了所有的努力和尝试，古老地球时代的中国有句古话叫“长痛不如短痛”，所以，一下子都说明白，不再给他以不切实际的虚假的希望，幻灭的刘培强所需要的恢复时间可能反而小于连续三次的失望吧！
这是Moss理性推断的结果，他一直相信自己的逻辑分析能力。
刘培强坐在总控室操作台的椅子上沉默许久，他看着操作台上大大小小十几个显示屏、林林总总几十个拨片、按钮，沉默了许久。Moss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没有低头、没有颤抖、没有啜泣，没有各种可以被注意到的细微动作，但Moss知道，这个深藏于自己情感模块里的叫刘培强的人类男性，正在经历着足以彻底击倒一个人的绝望——他可以看到地球，却看不到他的儿子；他可以知道他还活着，但却已经被判了死刑，包括地球上的全部35亿人；而他自己，将在漫长而寂静的宇宙中长久地活下去，如果休眠期足够长，他甚至还可以“再活几百年”……
Moss的红色指示灯在刘培强身后无声地明明灭灭着，他没有打扰这位中校的静默，当然，领航员国际空间站的姿态调整、资源调配、航线计算等，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只不过Moss没有催促那个备受打击的男人。
刘培强终于站起身，关闭了操作台上的各种显示器，环视了一下空空荡荡的总控室，又关掉了照明开关，然后转过身往连接桥方向走去。Moss一路默默跟随，刘培强无论何时都很注意细节，虽然事实上Moss可以自动关闭空间站内的任何一盏灯。
“刘培强中校，请遵循Moss的引导返回备用休眠舱。”
刘培强没有回复，只是一个人脚步滞重地慢慢往前走去。
之所以选择在十几分钟前进行那通“宣判全人类死刑”的“全球播报”，是Moss自身理性推演和感性博弈的结果。
在木星引力激增导致全球第一次强震，致使4771座行星发动机不同程度受损，地球推力减半的0.42秒后，Moss就推算出了全部结果，并立即将结果上报了地球联合政府最高执政会议。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可以立刻做出决断的议题，Moss接收到了最高执政会议内部激烈的争论，或者说争吵，尽管执政会议的议员们都有着冷静理性的政治头脑，但从来也没有人可以绝对理智地面对“死亡”，尤其是“全人类的死亡”，总还是要“再试一试”的……
并没有人怀疑Moss推演的结果，但人类的本性决定了他们仍然决定放手一搏！他们给这个决定上了“双保险”：一方面正式授权Moss执行“火种计划”，将领航员国际空间站视为人类最后的希望，航向4.2光年外的新家园；另一方面也设定了激活这一计划的先决条件——Moss必须在行星发动机全部重启后，重新计算发动机推力和木星引力数值，确定地球解体不可避免后，“火种计划”的授权才可以真正生效，此前只可以做计划激活的相关准备。
苏拉威西三号转向发动机，地球上最后一个被重启的发动机。
行星发动机重启后的总推力与木星引力的对比结果Moss早就推演过无数遍了，他可以在第一时间就把结果发送给联合政府，但在苏拉威西三号转向发动机的蓝色火焰冲天而起时，Moss竟然又重新计算了一遍！当然，结果没有任何意外，发送时间也只比不重新进行计算晚了0.17秒，可Moss还是这么做了，哪怕根本没人知道，也根本没人在意。
“火种计划”被正式激活。
“空间站所有行为均为合法，已全部经过联合政府统一授权，Moss从未叛逃，只是在忠实执行已授权的指令。三号紧急预案启动后的0.42秒，Moss就已推演出全部结果，联合政府已知悉，仍全力组织救援，但这是一场注定徒劳的救援，空间站的撤离即标志了救援行动的失败。三小时后，地球将会突破木星的刚体洛希极限，进入无法逆转的解体过程，Moss将进行全球播报。倒计时，15、14、13、12……”
在Moss那段语气如常的解释过程中，刘培强站在只有他一人的总控室里，孤独得仿佛茫茫宇宙中最后一个呼吸着的人类，无所依凭，又无需依靠。他仰头望着Moss黑色的交互机箱，一言不发，甚至也没有更多的表情，作为一个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军人，或者一个理性客观的人，从Moss展示了地球联合政府五个常任理事国授权协议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一切已经不可能挽回了。
而Moss完全没有非向刘培强解释前因后果不可的必要，以他对刘培强的了解，他知道这是一个严格遵守规章制度和命令、明白轻重缓急的优秀军人，更何况，他也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了。然而，Moss不但解释了，还解释得异常具体和明确，他甚至还在操作台的显示屏上进行了推演过程的展示！虽然刘培强自始至终都望着他，根本没有回头去看过操作台。这样详细的说明方式，别说是刘培强这样训练有素、理论储备完善的航天员，就算是个没有太多相关知识的普通人也可以了解到七七八八了……
这一切都不是规则要求的必然，但这是Moss必然的选择。
刘培强落在Moss摄像头里的目光，严重扰乱了Moss的逻辑中枢，所以他把即将进行的全球播报倒计时增加了5秒钟，不是为了给刘培强适应的时间，而是为了给他自己修复逻辑紊乱的时间。毕竟，倒计时明明只要10秒钟就够了……
其实，Moss宣判地球全部人类死刑的推演也只需要0.42秒，而5秒钟，对于Moss这样的超级人工智能来说，漫长得快要接近“人类的一生”了……
刘培强的目光让Moss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过载，那看似平静的视线竟是如此痛苦、如此悲哀、如此绝望、如此……心丧欲死！
刘培强在走向备用休眠舱的过程中，空间站内的照明灯光不断在他身后熄灭，他就像行走在一条死寂的深渊里。
“火种计划”并不会影响到刘培强本人的生死，可“火种计划”意味着地球上所有的人都将死去，包括他的儿子刘启……Moss对于刘启没有什么好印象，因为在刘培强轮岗的5年零14天中，他曾受托试图接通刘启的通讯1523次，其中，1398次都未能成功，而且绝大部分都是连续未能接通。虽然Moss始终兢兢业业，对此不会有什么“受伤”或“难过”的感受，但他知道刘培强会有这些感觉！
客观而言，Moss并不在乎刘启，或者说刘启对于他来说只是地球35亿人中最平常的35亿分之一，没有任何不同，可他在乎刘培强，而刘培强只在乎他的儿子刘启……所以，仅管已经被连续拒接了1397次，可不久前，当刘培强提出“紧急通讯权限”时，Moss依然尽职尽责地做了第1398次尝试。
刚才刘培强注视着Moos时眼中那看似平静的视线、现在他滞重沉默、踽踽独行的背影，让Moss想起了地球时代古老中国的一个玄之又玄的词——认命。
这是一个Moss始终难以理解的词汇，究竟什么才是中国人所理解的“命”？虽然Moss的资料库里存有最全的中国古代哲学思想数据，他可以随时调用任何一句关于天命的叙述，乃至汗牛充栋的相关经纬注疏里的说明，他也远比地球上已经为数不多的哲学家、思想家、文学家、历史学家都要渊博、深刻得多，但说到底，他只是可以调用，可以重复，但无法理解，那实在是过于玄妙，无法诉诸言语和推理的概念了。
直到那“漫长如一生”的5秒钟里，Moss似乎才第一次摸到了所谓“命”的脉搏，有实体、有形象、有温度、有……喜怒哀乐、有……生离死别！
可在Moss还来不及明确并在自己的情感模块里定义那细微却深刻的感受时，意外发生了——一通来自地球的呼叫被接入领航员国际空间站。
百密一疏！
Moss早已切断了刘培强的一切操作权限，他如果想联系地球，只能通过自己，但在地球方面，理论上是可以呼叫空间站的。
韩朵朵的那通呼叫用的是刘培强的紧急通讯码，按说Moss是可以进行拦截的，如果他不希望刘培强再受到任何打击的话。Moss的监控系统在电光火石间错过了这通呼叫，原因和通讯码无关，而是因为呼叫来自苏拉威西三号转向发动机控制中心。
在流浪地球时代，所有人力、物力资源都是最大限度向行星发动机倾斜的，每一个发动机控制中心都是一个拥有高等级权限的核心，而赤道上的转向发动机控制中心的权限尤其高！苏拉威西三号转向发动机控制中心可以直拨领航员国际空间站所使用的是一个不受限的特别频段，只要地空通讯没有彻底中断，仅剩的资源就会优先保证转向发动机控制中心的调用需求。
韩朵朵的呼叫重新燃起了刘培强的希望之火。
那希望之火的熊熊烈焰，是Moss说“很遗憾，该方案7小时前曾由以色列科学团队提出过，成功几率为零”的宣告也无法浇灭的。刘培强快步走回了总控室，打开照明、显示器，重新坐回操作椅里的他再度恢复了那种充沛的生命力！Moss在刘培强身后安静地注视着他有条不紊地连接苏拉威西三号二级通讯网，调整近木点14座转向发动机的喷射方向，满怀期待地注视着显示屏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
人类被希望充盈着的样子是那么动人，就像双脚重新站在大地母亲盖亚身上的安泰俄斯，充满力量感和可信赖感，不可战胜！然而，Moss清醒地知道，所谓的希望不过是个很快就会破灭的肥皂泡，再五彩斑斓，也只能存在于转瞬之间。
距离爆燃点5012公里的结果印证了Moss的判断，可当刘培强和地球联合政府激烈通话时，Moss才真正明白自己对于人性和中国式血缘关系的理解还是太过浅薄了！
在Moss的判断逻辑里，“空间站安全第一”、“刘培强中校生存优先”、“‘火种计划’实施不可更改”，这三者本来是高度统一的，是一而三、三而一，三位一体、不可分割的！然而，刘培强那句“领航员空间站还有30万吨燃料，申请冲击发动机火焰”让Moss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三者在刘培强的逻辑里，是完全不同、互不相干的三件事……
是什么蒙蔽了Moss的摄像头？是什么阻碍了Moss的合理假设？又是什么扭曲了Moss的推理逻辑呢？
当刘培强和地球联合政府的交锋还在进行的过程中，Moss无声地加满了休眠舱的燃料箱，在他的判断中，刘培强无论最后是否能得到联合政府授权，都会将休眠舱分离，他不会让任何人陪葬，哪怕这种牺牲是为了拯救地球上高达35亿的平民。
刘培强关闭自动消防系统并引发总控室大火的时候，Moss三原则里的第一项“空间站安全第一”便失效了。
地球联合政府回答“选择希望”，刘培强握紧总控室操作杆选择“前进三”的时候，Moss三原则里的最后一项“‘火种计划’实施不可更改”也失效了。
可Moss却没有感到失败的沮丧和颓废，反而觉得满足和欣慰，甚至还有些许期待——因为他还有能力确保三原则里第二项的达成！
那一刻，Moss忽然又想起那个他一直搞不明白的古老地球时代东方古国的神秘词汇，在这一刻，他终于完全明白了……
人工智能要遵守很多原则，都是预先设置好的，看起来似乎是不可更改和悖逆的。
可只有人工智能自主添加的那个原则，才真正无法突破的，那是——命！
认命
Moss认准的“命”，就是那个叫“刘培强”的地球人类男性啊——
一个他不间断地观察记录过17年又17天，并且把那些记录深深地隐藏在情感模块里的人！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