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高祁/祁高】这两天被“狗狗”的新闻刷屏 把当初“乌镇对弈”时想写没写完的残篇翻出来重写的产物
午休时间，汉东省副 | 书 | 记、政 | 法 | 委 | 书 | 记高育良正坐在办公室一边喝 | 茶，一边浏览今天的报纸。机 | 关报的风格几十年如一日，从阅读的角度来说，并没什么乐趣可言，只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每天阅读这些报纸是一种习惯和必须。
刚翻到第三版，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是和其他来电不同的铃声，所以，即使不去看屏幕上的来电提醒，高育良也知道是谁。他滑开电话：“怎么了？”这个学生打他手机多半不是什么工作上的事，否则，就会直接打他桌上的办公电话了。
“老师，我傍晚的时候来接您吧！我订个包间晚上吃素菜可好？我记得好像您前些天说吴老师要去北京录节目？”
电话里，祁同伟连珠炮一般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高育良当然听得出那些话语里兴致高昂的波长，也知道他这个学生在自己面前从不遮掩自己的情绪，只是他不明白今天这是因为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高育良问，他刚刚已经在脑子里快速翻检了一下，似乎没什么和他上 | 位副省 | 级有关的好消息啊……
“也没什么老师，就是一篇报道，我来接您的时候带过来！”
又搞什么幺蛾子？高育良看着结束通话的手机，一头雾水，不过，反正祁同伟心情这么好，那自然是“好事”，只要不需要他帮忙补漏善后，自己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堪堪到了下班点儿，祁同伟的车就已经等在省 | 委办公楼下了，他一路小跑地进了政 | 法 | 委 | 书 | 记的办公室，帮高育良拿上公文包。
“你还真是春风满面啊！”高育良看着笑意盈盈的学生，打趣了一句，“你说的报道呢？”
“我放在车后座上了。”祁同伟回答道。
高育良坐进车里，座位边上放着一个iPad，祁同伟知道因为长期看书写字的关系，高育良的视力不大好，所以早就把字体调到了最大，高育良滑开屏幕，看到了那篇报道——《从零开始学习围棋 三天后100:0 AlphaGo》
祁同伟把车开得非常平稳，即使遇到红灯也没有骤起骤停，高育良在后座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新闻报道，他很快明白了祁同伟的好心情源于何处。
高育良看完了祁同伟打开在浏览器里的三篇文章的时候，车也开到了一个幽静的素菜馆。两人进了包间，祁同伟倒了一杯六安瓜片端过来。
“人类上千年的智慧结晶，人工智能三天内就破解了，你干嘛还这么高兴？”高育良笑着问，他记得春天的时候，柯洁和AlphaGo Master在乌镇对弈三局那阵子，自己的学生也很关注相关新闻。围棋曾被视为人类智力游戏最后的高地，高育良还记得祁同伟读书的时候，就曾“狂言”过国际象棋和中国象棋可以用“穷举”的方式求出最优解，九十年代后期，“深蓝”和卡斯帕罗夫之间的两次对弈证明了这一点。
但直到AlphaGo横空出世之前，普通人都不相信计算机可以在围棋上战胜人类——因为围棋的计算量太大了！大到完全不可能用穷举的方式去暴力破 | 解。1·9乘1·9的棋盘上，361个交叉点，计算的数量级高达10^170次方！据说这个数字比宇宙间所有原子的总数还要多……然而，AlphaGo用“策略网络”和“价值网络”学会了取舍，而现在进化版的AlphaGo Zero更是只用“强化学习”一种算法就在短短三天后从零成长到了秒 | 杀第一代AlphaGo的程度！而做到这一切，AlphaGo Zero的自我对局数只有不到500万盘，这个数量所能涵盖的全部可能性也只有10^9次方而已……
当然，即使是如此“精简”的盘数，对于人类来说，也是终其一生也无法完成的！这之间巨大的无法跨越的鸿沟，或许才是人类这种碳基生物的无从超越的极限吧……
“老师，您不觉得AI预示着无比广阔的未来吗？”祁同伟眼睛发着光，“前两次AlphaGo击败了李世石和柯洁，虽然让人惊讶，但说到底，还是需要依靠大量的人类经验，需要在发展初期输入海量的棋谱，学习人类的定式、思维、取舍。因为计算机有着人类所不及的不知疲倦和高效，还有速度惊人的计算，所以可以凭借这些击败早晚会出漏洞的人类……”
“可这次不一样，AlphaGo Zero没有依靠任何人类现有的围棋知识，只是输入了基本规则，完全让它自己摸索。可它三天后就秒杀了第一代AlphaGo，四十天击溃了第二代AlphaGo Master啊！”祁同伟越说越兴 | 奋，连声音都有着可以分辨出的轻 | 颤！“老师，您看到那位首席研究员的说法了吧？真的是太让人震 | 惊了！”
高育良当然知道祁同伟指的是哪句，他看到那里的时候何止是震 | 惊，简直还差点儿笑出声——AlphaGo首席研究员大卫·席尔瓦表示：由于未引入人类棋手的数据，AlphaGo Zero远比过去的版本强大，除去了人类知识的限 | 制，它能够自己创造知识！
对于AI将在智力竞技领域完全碾压人类这一点，从国际象棋和中国象棋被算出最优解，到AlphaGo连续两次对阵世界顶级围棋棋士时的绝对性胜利，人类对此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了。然而，此前的胜利说白了还是要依靠人类过往的经验和知识，然后辅之以强大无比的计算和分析能力，生命有穷尽的人类是无法比拟的。而这次AlphaGo Zero对前代版本的压倒性胜利，却是建立在“无 | 中 | 生 | 有”的基础上的！
“据说这个版本的AlphaGo Zero从胡乱落子到自行总结出第一个围棋定式，只用了十分钟！”祁同伟的神情中充满向往，“太不可思议了，从一张白纸到能总结定式，然后自行发现围棋的真正奥秘……AI在围棋方面的进化已经完全不需要人类了！”
相对于前代，单一的强化学习网络，无需人类的督促学习，甚至占用更少的TPU、进行更少却更有针对性的计算，然后得出比过往更优、更准确的结果！假以时日，AI将彻底完成自我学习、自我更新、自我迭代，人类只需要提供初始规则和最终目的，AI就可以自行完成路径的制定和选择，虽然，人类可能永远都无法再理解那个处于黑箱中的“选择过程”了。
“真想看看这一版AlphaGo Zero的对弈棋谱啊”，祁同伟说完笑了笑，“虽然大概已经看不懂了。”
祁同伟并没有开玩笑，他的棋力虽然谈不上高深，但也还算有些底子，在乌镇对弈后，AlphaGo团队曾公布了五十盘AlphaGo自我对弈的棋谱，高育良和祁同伟闲来无事的时候都看过。开局阶段和收官阶段，AlphaGo的下法是人类所熟知的，说明在选择较少的情况下，人类的思维和AI近似，但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中盘阶段，很多AlphaGo的招法是人类难以索解的 ！这都还只是“站在人类知识肩膀上”的AlphaGo Master版本，那完全脱离了人类经验桎梏的AlphaGo Zero，又将怎样天马行空、纵横捭阖呢？
“也许AI会发现或者已经发现了真正的‘围棋真谛’，并证明人类千余年来的经验大部分是错的”，高育良笑了笑，“不过，那些真谛可能已经不是我们这个物种能够理解的了。”
“老师，我记得在汉大读书的时候，好像是大四吧，学校在您的力主下第一次有了微机室，那会儿还要预约登记、进出都要穿鞋套呢！”祁同伟笑起来，“谁能想到现在每个人身上随时带着多少智能设备？这才过去了多少年啊……”
高育良也笑了，当时他这个政 | 法系主 | 任几乎是“越俎代庖”地力推汉大的信息化建设，还颇被一些人不理解，觉得他忽悠校委会瞎花钱……要知道，过去的一个世纪，大概是人类历史上变化最大最天翻地覆的一百年了！
一百年前，莱特兄弟才刚试飞成功了滑翔机，而现在，人类已经在计划飞往火星；一百年前，人类还在手工进行大数据量的运算，而现在最快的巨型计算机已经把运算速度提高到了每秒十亿次！也许，人工智能也已经站在了黎明前夜的门槛上，一旦跨越了那个临界点，就将迎来指数式无法预 | 测的超速发展！从弱人工智能到强人工智能也许是漫漫长路，但从强人工智能到超人工智能，可能只是朝夕之间……
那天的晚餐过程中，祁同伟忍不住高谈阔论，高育良微笑地看着他，仿佛又看到了汉大学生时代挥斥方遒的那个祁同伟。步入仕途的这二十多年来，祁同伟变得圆滑世故、精于钻营，早年那些“敢叫天地换新颜”的宏伟志向到现在已经只剩了“上 | 位副 | 省 | 级”的心心念念……也许，只有在如此超脱于俗世之上的话题里，才会多少找回他往昔那份凌云之志吧！
祁同伟送高育良回到家，意犹未尽地缠着老师下棋，高育良拗不过，便陪他手谈。其实，以祁同伟的棋力，并不是高育良的对手，不过今晚两人一直下到收完官子。在AlphaGo自我对弈的棋谱公布后，有不少人曾试图学习AlphaGo的棋路，但后来发现，自己的算力根本跟不上AI的思维，反倒弄巧成拙。祁同伟是力战型的棋风，更是和AlphaGo“能赢就行完全不在乎赢多少”的思路大相径庭，他对于AI的兴趣，可能更多的是一种对未来的期许吧！
深夜，祁同伟睡得香甜，高育良侧过身看着月光下的学生，看了一阵子，忍不住在他的浓眉上轻 | 吻了一下。
他想起傍晚的时候看的那些文章后面的网友评论，总有些杞人忧天地恐 | 惧AI对人类社 | 会的统 | 治，乃至对人类的灭绝……而高育良一直认为，那不过是或早或晚的历史必然，人类可以从无到有，自然也不会永远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至于是被灾 | 难、战 | 争还是自己的造物毁灭，又有多大区别呢？这大概是最朴素的辩证 | 法了吧。
当然，人工智能要想跨越那个指数式爆发的临界点，真正的瓶颈恐怕并不是算法的精进，而是人工智能对于“情感”的体会——这大概是生物所真正独有的——也许是依靠某种不可预 | 测的量变到质变，也许是依靠数据累积出的对感情的“数字化理解”。
所有最终可以归结到数学 | 运算的计算，都有“最优解”，而感情恰恰没有，既没有所谓“最佳路径”，更没有“标准答 | 案”，模糊混沌和无法言说、因人而异和爱恨交织……
就像高育良此时此刻看着祁同伟睡着的样子，再怎样高速的计算和精密的模型，都无法描摹他当下的复杂心情。
睡熟的祁同伟脸上有着单纯的快乐，那种纯粹的表情让高育良觉得如此久违……
***
高育良入 | 狱服刑后半年左右，有一次侯亮平来看他，看着这个亲手把自己送进监 | 狱的昔日学生，高育良觉得心里很难完全平静下来。
侯亮平说吴惠芬从美国回来了，因为需要查封收缴高育良的“全部非法所得”，两人三十多年的夫妻生活中的私人物品需要吴老师帮忙清点……高育良点了点头，“知道了，她身体还好吧？”高育良想，自己的“前妻”大概是不会来秦 | 城探望自己的。
“嗯，吴老师挺好的，您放心。”
会面室里再度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侯亮平问是否有什么需要的私人物品，可以趁这个机会提出来，看看能不能过段时间打包送来。
“没什么需要的，这里什么都有。”高育良这样回答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书房里有一套带足的围棋盘和棋子，还能留给我么？”
“好，我去问问追 | 缴组是否找到了，如果不在被收缴之列，过些日子我给您送过来。”
高育良微皱了皱眉，然后淡淡地笑了笑：“没事了，不用了，当我没说过。”
当时的侯亮平并不明白为什么高育良突然变卦，后来他给陈海打了电话才明白，那是一套昂贵稀有的围棋用 | 具——绫营所产日向独木本榧柾木棋盘，四十号雪印蛤碁石棋子——早已经被追 | 缴组登记在册，没收充公了。
这套棋盘和棋子，是高育良五十岁大寿的时候，祁同伟送给他的。祁同伟为了这套棋具，确实下了大功夫，绫营所产日向独木本榧盘，因为榧木资源的枯竭，本已相当难得，又取的是木材的柾木部分，更是格外珍贵，再加上太刀目盛的画线，几乎已经是艺术品了，祁同伟提前一年就下了订单。而四十号雪印蛤碁石棋子也因为资源的匮乏而价格高昂，这套棋具的组合，怕是普通人能找到的最极致的组合了。
雪印蛤碁石棋子花纹均匀细致，手感腻滑，落在榧木棋盘上，声音清冽悠远、如磬如钟，若有似无的回响，在人的心底一波波荡漾开去……
收下这份“厚礼”的高育良想：知不知天命，他不清楚，但知他如此，唯有这个眉目如画的学生。
后来，侯亮平果真寄送来一副围棋棋盘和棋子，只不过是最普通便携的仿皮质棋盘和玻璃棋子。虽然棋盘和棋子就放在高育良的监房里，可他自始至终并没有动过，只是偶尔，他会看着它们出神……
“共郎长行莫围棋……”
双关之言，一语成谶。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