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欲杀

《倾慕》【高祁/祁高】哪个少男不钟情 哪个少女不怀春 所以你有没有在某个时间段里暗恋过你的某位老师?


本篇说明:


1、本文人物关系设定依照中篇《世人皆欲杀》中对高育良、祁同伟这对师生关系的预设。文中部分情节会指涉《世人皆欲杀》第二章第七章《你的和你们的演技》《欺瞒》《人长久》《家教》《衾被》《生日快乐》《冷·情绪断章无情节》《烟·情绪断章无情节》《戏·情绪断章无情节》等相关篇章。涉及到的部分,文中做了数字标注,文末注释了相关章节,如果有同好对此感到兴趣,可以找来浏览,多谢。


2、本文的缘起是有感于 @一文_InVain 的一段有关师生的感言,非暗指任何确定的情绪,就是想起了很多读书时候的往事罢了!有些微妙的心情,大概是可以共通的。以及,知道得有些晚了,就将这篇小文作为一份迟到的生日礼物吧!人生这条路上,无果而终也是一种结果,重要的是,同路的那段时日里,留下的美好记忆,少女情怀总是诗啊~~~充满行动力的白羊, @一文_InVain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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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育良已经很习惯看到那些新生们眼中“倾慕”的目光了,习惯到,他甚至觉得有几分麻木。


从高育良被保送读研,继而一边读书一边给老师当助教、后来当本科生的班主任开始,他就不断能感受到那种倾慕、仰慕、思慕、乃至爱慕的视线了,当然,那时的他自己和学生们的年龄差距并不大,课堂之外,大家看起来更像是同辈好友。


可以说,高育良这辈子没有追过什么人,因为他一直都是被追的那个……所以,他不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追求别人的种种技巧,但要论到如何不伤到别人的自尊心而又礼数周全、态度明确地拒绝对方,高育良倒是非常有心得的。


那么,他为什么会选择吴惠芬呢?高育良想,大概是很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吧!


首先,吴惠芬长得蛮漂亮,身材凹凸有致,衣着虽然不华丽但干净合体,看起来落落大方。高育良没有那么虚伪到要否认雄性动物的视觉本能,他喜欢漂亮养眼的人或物,这没什么好不认的。吴惠芬是当时汉大的校花,其实她的长相严格来说不能算特别美,只能算比平均水平更多一些的那种好看罢了,至少,小她一年的梁璐单论长相的话,确实要比吴惠芬更美丽多情。不过,吴惠芬也有她独特的气质,热烈而又平和,阳光一样的,自有一种动人的力量。


其次,吴惠芬不是个绣花枕头,她的确有真才实学!作为历史系的学生,她每次都跑来听自己的法理学概论课,从来都听得很认真,课后总会问一些很有深度和思想的问题,足可见其用心。不过,她自己的本科学业并没有因此而落下,而且,她后来还选了自己最喜欢的明史作为研究方向[注释1]。虽然也许她这么选专业是为了投自己所好,但就算是“投机取巧”,她也是确实下了一番苦功的,对于她自己本专业的课业论文,她也都准备得非常充分。


再次,吴惠芬做得一手好菜,真真是古人所谓的“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注释2]。高育良也不想否认自己对于美食的爱好,他想,告子所说的“食、色,性也”真是句再直白不过的大实话,虽然“食”的意思远超口腹之欲,但只当作字面意思理解也没什么不好。


再有一点,高育良也确实觉得自己“该成家”了。


无论是从年龄、生理和生活的需要、还是某种摆脱更多异性纠缠的角度,结婚,都是一个最理性的选择。而恰在此时,吴惠芬出现了,她各方面几乎没有短板,是那种不偏科、平均分很高的类型。


也许高育良自己对于吴惠芬的感情,还缺少那么一点不顾一切的投入和焚心似火的狂热,但他确实是喜欢这个女生的。至于那种强烈到忘乎所以的情感,高育良在书里读到过,但并没有经历过,他很清楚那种感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文学作品中之所以格外愿意表现那种绝对的情感,恰恰是因为极度罕见的关系,毕竟,能有缘碰到的人少之又少……


而对自我生活的选择,需要的是理性,是对利弊的考量,对现实合理性的妥协,而不是过分感性化的放任。所以,他和吴惠芬成婚了,三年后,有了女儿芳芳,一切都很完美、很幸福、很值得羡慕,他们之间就像书中写的那样“琴瑟相合”“举案齐眉”“伉俪情深”。


作为汉东大学政法系的系主任,高育良一直在给本科生上“法理学总论”课程。这是法学世界的基本,是这座高耸入云的法学大厦打地基一样的基础课程,却也是非常枯燥乏味而又艰涩的一门课。法理学不但要给刚刚入校还一无所知的新生讲解法的定义、起源、基本逻辑、效力结构等基础知识,还涉及到类似哲学思辩一样对本体论、价值论的思考,前者枯燥,而后者艰涩,一直都是学生们很挠头、老师们也很畏惧的一门课。


高育良主动承担了这门课的教学任务,一方面是作为系主任,他有义务和意愿做这种不显山露水的基础工作,为学生们夯实学业根基。另一方面,大约也是为学生们着想,既然他的课总是特别受欢迎,甚至需要抢占座位,那由自己来上这门课,总可以稍微抵消一点点课程本身的无趣与艰深吧!


当然,即使是对高育良自己而言,背课和准备讲义也并非轻松有趣的过程,但他也再没把这份责任推给过别人。不过,另一个他没有预估到的结果是,系主任的课,无论多有意思或者多没意思,学生们都是万万不敢翘课,也不敢上课睡大觉的……


每次看到那些新入校的学生们眼中直白而火热的目光,对于高育良来说都很感慨。那复杂而又简单的视线里,有对新知识的渴望、对新生活的向往、对一切新的人和事的好奇,当然,也有他熟悉到差不多可以轻松无视的那种……倾慕!


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摆脱了此前炼狱般艰苦的高中三年,挤过了高考这条千军万马蜂拥而至的独木桥,很多人是第一次异地求学,第一次住宿舍,和原本陌生的人一起开始至少四年的集体生活……这些改变,对于那些少男少女们来说,都是足够有颠覆性的不同。而很多人在面临生活环境和方式发生巨大改变的情况下,会下意识地寻找精神寄托和介质,比如家中的亲人、远方的挚友,或者,面前的师长……


总说“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这话自然没错,不过同样的,又有几个少男少女读书时没有倾慕过自己的某位老师?更深厚的人生阅历、更丰沛的知识储备、更优雅的风度修养、更成熟的待人接物……差不多总有那么一个时段,人是会迷恋自己的某位老师的!


每周都期待着上这位老师的课、早早地抢占教室里最好的位置、特意选择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服、用珍藏了很久的心爱本子记笔记、字迹写得整洁漂亮、整堂课都全神贯注唯恐怕听漏了一个字、下了课总想围着老师问个问题、觉得课堂上偶尔交接的视线让人脸红心跳、忽然特别在意以前根本不记得的教师节、如果能帮老师整理资料借书还书能兴奋好几天、考试前疯狂开夜车时明明知道其他几门课都没认真听过但还是忍不住看这门课的讲义、结业论文上如果被老师批注了几个字简直感动到几欲落泪……


是啊,这些,又有几个人没在自己的学生时代经历过呢?当然,又有几个人的这种经历没有随着学生时代的结束而成为“过去式”呢……


所以,高育良一直是如此看待那些怯生生、活泼泼、热辣辣,甚至赤裸裸的目光的!他知道自己只是那些半大孩子们人生成长经历中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个阶段罢了,生活就像一辆不断行进的列车,每一个站点,都总有人上车、也总有人下车,同行或长或短的一段旅程,那段旅程里或欢笑、或悲伤、或热烈、或孤寂,如此而已。


每年送别毕业生的毕业典礼上自己的最后一次讲话是一段旅程的终结;而三个月后,每年迎接新生的开学典礼上自己的第一次讲话是一段新旅程的开启,如此而已。


除了自己的妻子吴惠芬,高育良从没有回应过这段旅程里的任何其他人,他是个老师,传道授业解惑是本分,同时也在某个时段里作为一些人的“幻想对象”存在,如此而已。


所以,对那年的政法系新生开学典礼,高育良也不觉得会有什么不同。他像往年一样在镜子前整理好自己合体的西装、梳理好打过发蜡的头发,喷了些味道清淡柔和的香水、戴上手表、把眼镜擦干净在鼻梁上架好……一切都很完美,无可挑剔!


“行了行了,高老师,你已经没法更帅了!我简直要怀疑你这不是去给新生讲话,而是去和情人幽会了!”一旁的吴惠芬看着镜中那个风度翩翩到很难让人移开视线的丈夫,忍不住打趣道。


高育良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妻子,笑了起来,他转回身,伸手在吴惠芬的鼻尖上轻点了一下,就像他们刚结婚时你侬我侬的那阵子一样。吴惠芬皱了下眉,笑着偏开头,“干嘛啊!我又不是小女孩儿了,都老夫老妻了还这样……”语气里倒都是甜蜜和幸福。


“对啊,你也说老夫老妻了”,高育良微笑着,“那你刚才这飞醋又是从哪儿吃起的呢?”


吴惠芬也笑了,无言以对,只能轻轻捶了一下自己的丈夫,然后把收拾好的公文包拿给他。


吴惠芬自然比高育良岁数小,不过,女人是不禁老的。男人的魅力大约是随着年岁日增的,峰值会持续到45岁左右,即使之后进入衰减区间,下降的幅度也是很平缓的。然而,女性刚好相反,大约魅力值是在结婚的时候达到顶峰,然后便一路下滑,而且,女性还会面临着生育这个足以彻底改变一个女人从外形到性情的重大转折!


当然,一个人的阅历和内涵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不断增加的,但很现实的,这世上又有几个男人会真的懂得欣赏女性的“内在美”呢?“高老师自然是不一样的,怎么会和其他男人那样被下半身掌控呢?”吴惠芬看着丈夫出门的背影,这样默默地告诉自己。


高育良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妻子吴惠芬可能不再算得上青春美貌,但确实有着更沉静内蕴的大气之美,她的智慧和见识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累积,也许彼此之间属于肉体的欲望不可否认地在降低,但互相的依赖却也在同步增加。


可高育良永远不会提前知道,命运在他人生这条单行道的前方设置了什么……


看着阶梯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的黑压压的人头,高育良知道在未来的四年里,这些年轻人都将在大学校园中上演一幕幕精彩纷呈的人生。他们中的有些人还会继续读研究生,再有些人会读博,不过,或早或晚,他们都终将离开汉东大学。此后他们与自己的人生,不过是在偶尔“顺路来看望老师”的节点上,短暂地交叉罢了。过去的那些年,一直都是这样的,未来的那些年,也没有什么理由不再是这样,高育良想。


高育良站在讲台上,如常地做着“欢迎和动员”,每年的迎新讲话稿,他都会提前一周写好,然后反复检讨,不断加入一些最新动态或者社会热点。法学虽然强调严谨,但他不想让新生们觉得太过乏味,所以,讲话稿的内容他早已了然于心,虽然誊抄了一份拿在手里,但也只是做做样子,或以防万一,他的讲话一直都是脱稿的。


这一年,也是这样,站在讲台上的高育良一如既往的让人觉得光芒万丈,他的迎新讲话总是深入浅出又带着几分冷幽默,既不过分端着,也不太过浅白,每一次都会博得满堂彩!


高育良游刃有余地讲着,视线习惯性地扫视着阶梯教室里新生们那一张张陌生而热切的面庞。那天秋阳正暖,热烈的阳光被窗帘遮在外面,不过,依然有几丝光线从帘缝间照进来,阳光的脚步随着时间而慢慢移动着……高育良看着台下的视线,也不由得被光线吸引,直到他看到那个刚好沐浴在阳光里的学生……[注释3]


那个时候,高育良甚至不知道那个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一脸清澈笑容的学生叫什么,只是那个人眼中灼灼的光芒全无缘由地吸引了自己。高育良的视线有那么一两秒停了下来,他不知道那动人的光芒是不是源于窗外透进的那线阳光,可就在那转瞬即逝的一念之间,高育良觉得心好像漏跳了一拍……为什么那个少年让他觉得有些眼熟呢?


刚好讲完一段,高育良极罕见地低头扫了一眼自己手誊的讲稿,然后才继续,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一瞬间,他……走神了!


后来回到系主任办公室,高育良拿着茶杯一个人出神,他看到办公桌上前两天送来的那摞“贫困生助学金申请表”,心里一动,他打开文件夹,果然,第一份申请表上就是那个刚刚让自己觉得似曾相识的少年——祁同伟![注释4]


怪不得自己会觉得眼熟呢!高育良想,原来是这两天看过这个学生的资料,只不过一寸照片和真人总会有差距,而且,申请表上的照片应该也不是最近照的,感觉要比刚刚看到的真人更年轻些。感觉找到了自己情绪波动的缘由,高育良顿时觉得心下安定了很多。晚上吃饭时,妻子问起开学典礼上的情形,高育良说“年年不都那样?”可那时的他又怎么会知道,他以为的缘由不过是宿命半遮琵琶的一抹假象。


自己给本科新生上的第一堂“法理学总论”课的最后,高育良像每年那样问谁愿意做这门课的课代表。问题出口的时候,高育良心底忽然升起一丝不同于以往的期待,可在他还没来得及稍稍体会一下那份期待之前,他就看到那个叫祁同伟的学生高高举起了自己的手……


那天下午下课后,祁同伟来到高育良的办公室拿课程的书单,就像上午下课前高育良指定了他做课代表后要求的那样。


高育良把书单交给新任课代表后,又说:“对了,同伟,你的助学金申请已经通过了,应该会在月底时随着国家的副食补助一起发。”


“啊!谢谢高老师!”祁同伟听到这个消息显得相当意外和开心。


“谢我做什么,你的情况符合申请标准么。”高育良微笑着说。他当然没有说假话,祁同伟是这届新生中高考总分并列第一的,而且,他的家境情况也确实非常清苦,高育良后来问过负责招生的老师,对方说他们去过祁同伟在嶙县山沟里的老家[注释4],情况属实,甚至祁同伟自己在申请表格里写的还要减省了一些。这样品学兼优的学生,拿到贫困生助学金是理所应当的。


其实,做高育良这门“法理学总论”的课代表并不是件轻松惬意的事。政法系一直有江湖传言说系主任的课代表不好当,本来这位高老师就治学严谨,还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对课代表们往往高抬贵手,高老师对课代表反而比一般同学的要求更严格!就是那种活儿没少干,好处却没得到什么的类型,所以,高老师的课很热门,但他的课代表却很冷清。不过,祁同伟没有理会这些传言,成为课代表让他有了更光明正大的理由进出高育良的办公室,帮老师整理课程资料,而一贯严苛的系主任对这位年轻俊朗的课代表也相当青睐,当然祁同伟自己也是真争气,所以说,大概他们真是投缘吧,至少别人都这么以为。


自那以后,高育良在很多并非刻意的情况下都见到过祁同伟,他也确实越来越有些偏疼这个自立上进的学生,如果勉强不说是偏爱的话。


很多事情,高育良后来回想起来,就好像是“冥冥中的天意”那般别有深意——那年的“中秋联谊会”后,他在汉东大学一处荒僻的野荷塘边见过他,那时的他,刚好吟诵着突然在高育良脑海里出现的“留得残荷听雨声”,继而突发奇想邀请这个学生第二天来家里吃螃蟹[注释5];那年,高育良忽然要求祁同伟做芳芳的家教,帮她补习物理和化学课程,并给了他远高于通行标准的课时费[注释4];那年,他无意间发现祁同伟的被褥单薄陈旧得令人心疼,就自己买了里外三新的全套送给他[注释6];那年,他发现立冬已过,对方却还穿着单衣,就买了羽绒服说是以前的学生送给自己的,穿不了,让他拿走穿……[注释7]


那年,他发现这个学生过生日的时候还没回老家,就特意转了两个菜市场想要买些黄花木耳香菇给他做生日吃的打卤面,虽然最终还是没买到,那天只好做了炸酱面应景[注释8],但那个学生帮自己打下手的时候,指尖偶尔的碰触,让高育良心底仿佛被火燎了一般,烫得紧!


所以,那些深切而浓烈的情绪,就是在很多不经意之间表露出来的。就像高育良平素喜欢种的花,虽然一开始看不出什么端倪,却在泥土里默默地生长着、积蓄着力量,一旦到了破土而出的那天,便要迎着春风恣情摇曳……


祁同伟大三那年开学后没多久,校学生会要换届选举,作为政法系学生会主席的祁同伟也参与了这次校学生会主席的竞选,虽然他准备得很充分,各方面也都堪为翘楚,但其他的几个竞争对手也相当强劲,谁胜谁负很难判断。


投票的前一天,祁同伟刚好来办公室给高育良送他要用的几本书,高育良问起第二天的学生会主席选举事宜,祁同伟笑笑说:“尽人事听天命么,我自己已经都准备好了,剩下的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高育良点点头说:“那就祝你好运!”


“谢谢高老师!”


祁同伟转身出门前,高育良忽然说:“如果明天是个好消息,来告诉我一声。”


祁同伟回头看着高育良,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会的,高老师!”


第二天,作为校委会成员的高育良要参加一个关于校园基建改造与合作办学的会议。因为这两件事都牵扯到不同院系和部门方方面面的利益,会上的争夺和扯皮没完没了,高育良一开始还参与讨论,但眼见着这种扯皮根本不是一两次会议能解决的,也就再没耐心了。他不断看着表,估摸着校学生会的改选应该已经出结果了才对……然而,会议一直在拖拖拉拉地继续,高育良走又不能走,静又静不下来,整个人便越来越焦躁难安。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校长宣布散会,改天再继续,高育良差不多是第一个站起身快步离开了会议室。从校办公楼走回自己的办公室还颇有一段距离,高育良的脚步里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匆促。那天风和日丽,碧空如洗,秋日的暖阳照在人身上,明亮而清透,温和却不激烈,迎面的微风送来了路边盛开的木樨的甜香,那是秋天独有的味道。高育良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并没有注意到额头竟然已泛起了一层薄汗[注释9]。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高育良伸手推开门,一阵风吹过来,屋里的窗户开着,白色的薄纱窗帘被风带得飘起来,那个眉目如画的学生穿着自己最喜欢的白衬衫侧身站在窗前,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得他俊美的脸庞仿佛也在发光!飘动的纱帘一起一伏的,在他身边浮动,掩得他脸上清澈的笑容若隐若现……[注释10]


高育良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般,心脏狂跳着,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同伟……”高育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哑得让人完全陌生。


“老师”,那个阳光中的年轻人微笑地看着自己,如一场幻梦般全无真实感,“我一直在窗口看着,等您回来。”


高育良用后背把门靠上,走到这个学生的面前,他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的世界里,已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而已,“你一直在等我?”


“是啊,老师”,祁同伟的笑容显得更灿烂了,“您不是说如果是个好消息,就让我来告诉您么?”他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老师,“我成功了啊!”


高育良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清晰可闻,他看着那个学生脸上无比生动的表情,混合着欣喜、期盼、信赖与毫无保留的样子,纯澈的双瞳中只映有他自己的样子……


高育良一直不确定自己那天究竟是如何回到家里的,他想,祁同伟大概也根本不知道。意识仿佛被什么完全占据了,他觉得那段路程完全从自己的记忆中消失了,就像打开了一扇空间之门,自己大概是从办公室直接穿越回到了家中。


把家里的门紧紧地关在身后,反锁好,高育良伸臂回抱住了面前那个懵懂、期待、慌乱、渴望,不知所措、也兴奋难耐的学生……


高育良觉得自己的呼吸很沉,心脏跳得很快,他能感觉到所谓的理性正在和那冲天烈焰般升腾着的感性做最后的,也是最大的,更是最无望的抗争……高育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杯水车薪”!


高育良当然清楚自己即将迈出的这一步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没法完全克制住心底的恐惧,那是对于彻底毁灭完全无力抗拒的惊恐。在中国这样的道德社会,他这样一个有头有脸有相当社会地位的大学教授,别说是这种根本不可能见容于世的同性情感,就算是当年他和吴惠芬的师生恋,都几乎掀起了轩然大波!当时的高育良以极端冷静的理性态度仔细考量后才接受了吴惠芬的感情,因为他很清楚,他们之间所有不得不面对的外界压力,都可以通过“结婚”的方式一劳永逸地解决!


可现在呢?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不但是条荆棘路,更是一条不归路!而且,根本没有能够解决、能够摆脱、能够逃离的办法!迈过那道禁止线,就将永远是在万劫不复的悬崖边彳亍,随便一点点风吹草动、一些些碎石松落,都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那个忐忑而又笃定的学生或许并不真的明白他到底正在从自己这里索取什么,但高育良无比清楚,他要付出的是可能比生死更艰难、更重要、也更彻底的东西,不再设防、没有后路、不留余地、倾其所有,那是“九死其犹未悔”的信任!


他的理性早已规劝过、阻止过自己无数次,试图拉住那个站在熊熊的地狱之火前,执着地想要“自毁”的高育良!可那一刻,高育良的理性最终崩塌了,他苦苦坚守的防线在对方突然抱住自己的刹那彻底崩溃了,碎成齑粉,再也不可能拼凑!他伸臂回应了怀中的学生,回应着他所有的懵懂、期待、慌乱、渴望,不知所措、与兴奋难耐。如果是一场赌博,那高育良压上了自己此生的所有,无论前途、清誉、过去、未来,再没有一分一毫、半丝半缕的保留!


那种忘乎所以、那种不顾一切、那种隔绝了所有趋利避害的理性考量的狂热,高育良终于体会到了,以一种此前的他绝对无法想象的极端方式——浸满了背德违伦的致命诱惑!


他疯狂地亲吻着怀里的学生,就像溺水的人绝望地吞咽着空气,而那个人也狂喜地回应着自己,似乎梦想终于成真。那一刻,整个宇宙仿佛都消失了,他们两人的世界里只剩下紧拥着的彼此……


平心而论,那天发生的一切其实是让高育良有几分不安和忐忑的,毕竟,不同于男女之间可以完全源于生物本能的性冲动,和同性之间,严格来说,还是有很强“技术附加值”问题的。而这一点,于高育良或祁同伟而言都是陌生和未知的,甚至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抺平了两人之间因为年龄和学识而呈现出的“师与生”的差异。因此,两人之间的情爱实践,于肉体欲望的满足和两情相悦的幸福之外,还多了一些探索未知领域的兴致盎然!那倒当真是意外的收获了。


高育良的人生从这一秒开始,便彻彻底底地“脱轨”了!此前看起来稳当妥帖的人生轨迹和清晰既定的目标都不复存在,他的生活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再也无法重回此前的窠臼。


祁同伟大四那年,确认他拿到保研资格的高育良放下了教案,先一步接受了时任汉东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的点将,步入了波谲云诡、波澜起伏的官场。从此,神仙般逍遥自在的校园生涯结束了,想着能多多少少为那个一无所有的学生在未来的仕途之路上挡风遮雨的高育良,慢慢蜕变成后来汉东官场上尽人皆知的深不可测的高书记[注释11]。


高育良的人生轨迹,虽然是从他离开汉东大学校园才开始迥异的不同,但高育良自己清楚,真正的分水岭早在一年前那个秋日的午后便注定了!从他抱住祁同伟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彼此之间身份的改变,让他身边的每个人对于自己的意义都随之发生了变化,无论是好的、不好的,有意的、无意的,就像一个不断扩张着的旋涡,把他们生活中的每一个人裹挟了进去,谁都无法逃脱。


而改变最大的,当然莫过于高育良和祁同伟。


为人师者,本就是有着在灌输知识之余,重塑一个学生灵魂的力量,又更何况是高育良之于祁同伟。


是的,高育良知道自己留在这个学生身上和灵魂里的印迹多到无论怎样都无法抹去,而同样的,这个学生又何尝没有彻底地改变了自己呢?每次,他会在事后点起的那支烟[注释9];每次,他会在清晨醒来时留在对方额头的吻[注释8];每次,他闻到太平猴魁的清香时忽然摇荡的心旌[注释12];每次,他把那个名字在唇齿间念出时不为人知的喜悦……


***


将近三十年的漫长光阴里,他们互相熏染着、融浸着、改变着彼此,潜移默化、不知不觉、无所不在。


那个在一瞬间改变了一切的午后,汗津津的彼此紧紧拥抱着不肯松开的那天,高育良记得祁同伟曾说过——“老师,我想听一辈子。”他记得自己回答他说——“好,我讲一辈子,你听一辈子。”[注释5]


那天的高育良并不知道三十年后这个学生会用自己的生命兑现了这句承诺,而他直到那时才明白,人生这场旅程,并不总是有人上车,有人下车的。有的人,真的会永远停留在这趟列车上,无论他是否还可以被碰触、无论他还能不能回应自己,他都永远不会下车了,就那样一直无声地陪着自己,直到生命最后的终点站……


下课。


Fin


注释1:具体情节请见《你的和你们的演技》

注释2:具体情节请见《欺瞒》

注释3:具体情节请见《戏·情绪断章无情节》

注释4:具体情节请见《家教》

注释5:具体情节请见《人长久》

注释6:具体情节请见《衾被》

注释7:具体情节请见《冷·情绪断章无情节》

注释8:具体情节请见《生日快乐》

注释9:具体情节请见《烟·情绪断章无情节》

注释10:具体情节请见《世人皆欲杀》第七章

注释11:具体情节请见《世人皆欲杀》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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